连襟的儿子和他媳妇还有他的两个女儿来我家拜年,中午吃饭时,说起了他的姑姑,一个身患癌症的女人,患病二十多年了至今还活着,活得好好的,估计再活三十多年也不成问题啊。
他说:“当年俺姑查出癌症已是晚期了,医生对俺姑父说,没法救啦,家去养着吧,多吃点好的,尽多也就两三个月吧。姑父很悲痛,暗地里连寿衣都给俺姑准备好了。可是,二十多年过去了,姑父早就死了,死了五六年了,俺姑却还活着!去年她去医院查体,医生都愣了,当年肚里那个晚期的癌块,竟然没有啦!”
连襟的儿媳这时说:“他姑,这个人,嗨,我算服了,简直万里挑一!你们相信吗,她煮鸡蛋汤,必须把每个鸡蛋洗得干干净净的,再往碗里打蛋,用筷子搅拌蛋汤时,那个慢啊,一点声音没有,就怕蹿出一星半点的蛋汤。锅里的水早就澎开澎开的,赶快往锅里倒蛋汤吧,她不,因为碗里的蛋汤她觉得还没搅均匀,还得继续搅一气儿,这时应该加速搅拌吧,不,她依旧搅得慢悠悠的,一点声音没有,就怕蹿出一星半点的蛋汤来。嗨,火烧房子了她绝对不着急!当天夜里,我这个新媳妇和他,羞答答地睡在了他姑收拾好的一间很干净的屋子里,展开了铺盖,脱了外衣,刚要拉灯睡觉,门帘一掀,伸进了一个笑嘻嘻的头来,是他姑,问我:‘炕热不热?’我慌忙跪起来回答:‘挺热的,姑,挺热的。’她说:‘哦,热就好,睡吧。’就把头缩走了。他呢,在被窝里嘻嘻地笑,我问他笑什么?他说,你等着吧,她还会来的。话没说完,门帘一掀,他姑又把头伸进来了,笑嘻嘻的,‘枕头硬不硬?楦的是麦糠,怕你这个城市小姐枕不来。’我慌忙跪起来用手掌拍着枕头说:‘不硬,不硬,挺好的,姑,我能适应。’她说:‘不硬就好,睡吧。’说完她把头缩走了。她一走,我赶紧抓住灯绳拉灭了灯,忽隆一声躺下,他呢,还在嘻嘻地笑,我问他:‘灯都灭了,莫非她还会来?’你们猜他说什么,他小声说:‘要是只来两次,那就不是俺姑了。’话没说完,那个门帘,分明又伸进了一个头,‘睡了吗?’我慌忙说:‘没呐,姑。’她说:‘那个被,絮的是新花,可是在箱子里搁了大半年,又没晒一晒,盖着觉不觉得漛?’我赶忙朝着黑糊糊的门帘说:‘不漛,不漛,挺好的,姑。你早点休息吧。’她说:‘哦,不漛就好。睡吧,睡吧。’门帘传来了她把头缩走的声音。他呢,还在嘻嘻笑,天哪,难道她还会来吗?他说:‘还会来的!不来就不是俺姑了!你不信?不信咱就打赌!’我说:‘困死我啦!咱装睡吧,打着呼噜,她再来不理她!’刚说到这……”
我大笑,问她:“又来了?”她刚要回答,连襟的儿子替她说:“可不!不来才怪咧,不来就不对了,就不是俺姑了!她就是这样的人,干么事都是慢悠悠的,啰里啰嗦的,不嫌麻烦,别人能叫她急死,她呢,乐在其中。我从来没看见她发过一次火,一天到黑,一年到头,老是笑眯眯的,对大人对小孩,都是笑眯眯的,即使是面对着别人那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,她也是笑眯眯的,就像个不懂人味的傻瓜似的……”
“嗨,看你,这样说你姑!我看你啰里啰嗦的也像个傻瓜!”他媳妇很不满地用眼瞪他,然后转头对我说,“她真的又来了,那声音一如既往,笑嘻嘻的。
“睡了嘛?哦,小东西,都睡了,睡得真快,到底是年轻人啊。那条褥子有点薄,两个小东西躺着不知硌不硌腰……”
作者简介
刘洪,山东乳山人。1985年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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